她住的星球很靠近月亮,靠近月亮的星球常常下雨,沒有人知道為甚麼,也沒有人想知道為甚麼。這年頭的人們,已經一早領悟到「為甚麼」的危險性,明白就算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也只不過是合理而非真理。合理是為眾人心安,像甜的藥,但求紓緩不適的徵狀,吃下去,只要不苦就可以了。真理卻是苦的。所以他們說:「問那麼多,何苦呢?」也不嘗沒有道理。而且,眾所周知,所謂真理亦不過是其中一種詮釋的角度。隨你怎樣看吧,不必問太多,也不必說太多。說話是空洞的,行動才有重量。
其實我想說的不是這個,我想說的是雨。下雨她就快樂。她有一個玻璃瓶,那種用來盛蜜糖的透明的玻璃瓶,吃光了洗淨,放在窗台風乾,下雨天,她便從窗伸手出去裝雨水。一點一滴,她用透明的幼線穿起掛在屋子的天花,朋友來看,總是說:「看上去像一屋珍貴的水晶,美麗極了。」她說:「我愛它們像眼淚。」「哪來那麼多的眼淚。」「怎麼不會。有眼睛就有眼淚。」無論如何,她知道它們只是雨水,又脆弱又短暫的雨水,不是水晶也不是眼淚,陽光一來,它們便漸漸縮小至消失不見為止。
她靠著窗,如很多個寂寞的、藍色的晚上一樣看著月亮巨大如舞台虛假的景。正是距離月亮最近的時份,只要輕輕一躍,連小孩都可以跳到月球上去。這樣的時份,天總是在下雨,有時是綿綿的雨,那種不打傘也不會濕衣裳的細雨。有時是滂沱大雨,那種似是非要把世界浸沒不可的烈雨。有時,像這晚一樣,雨勢不大也不小,這種雨點,最適合用來作掛飾懸在家。
有一種雨是別的地方沒有的。雨落下來時不是水滴,而是一撮撮小白團,像木棉花落,從天空飄降 。因為這樣,這種雨的名字叫「棉花雨」。小星球的地心吸力弱,棉花雨總是緩緩、緩緩的落下。此時,城裡的人無不放下手上的工作,開一扇窗,凝望窗外從天而降的水棉花,一種紛漸的、溫柔的姿態。怔忡入神,心靜如水,連時針都放慢。時間,便是拉長了的一個雨天。棉花雨是季節性的,只落在夏天。每逢夏天,小星球總是充滿各地的旅人,萬水千山,不過為看水棉花落的絕美異境。
永恆也是短暫,而短暫亦是永恆。她等待的是像雨水一樣的一個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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